波潮城艺术家

品浮世百味,走人间黑白…

二十二、竞辉(一)

“我有时间…”小春看着还剩下大半盘的蛋炒饭,心一横,还是决定要出去赴阿涵的约。

“真的没问题?”阿涵的语气里分明闪着不确定,“要是有些勉强就算了吧。”

“我真的没问题!我这就出门。”小春丢下手机,迅速将蛋炒饭塞进嘴里——可惜,可惜,妈妈好不容易做了一顿吃起来美味的饭,就这么草草解决了,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——小春的眼里,分明闪着泪花。

“妈妈…”小春喝了一大口水,将堵在嗓子里的米饭咽下去,“我要出门了。”

“才刚回来就出去吗?”

“啊,稍微有一点事情。”

“早些回来。”

小春出了门,从迷宫般的地下车库里钻出来,向着星河广场奔去。国庆节的第三天,波潮城的夜已经没法再容许短袖单薄的存在,罩上一件外套,就能安心不少。

 

“阿涵,你在哪?”

小春的话刚说了一半,阿涵就迎面冲着他走来。他穿着那件白色的外套——似曾相识的白色外套,却没见过他穿过几次的白色外套。

“阿…”

“我们去书店门口吧。”

“不去里面吗?”小春问。

“我们去书店门口吧…”阿涵摇摇头,那表情似乎是在说“那屋里面更喧嚣”。小春看着他,也就不再过问了。虽然是这么说,但是却还想着让眼前这个愁眉不展的阿涵开心一点。

“你知道吗,今天可是103纪念日!”小春说着,从手机翻出一张高一时候,几个住宿的男生一同待在103宿舍里的照片。

“什么103纪念日?!!!”阿涵的语气突然间凌厉了起来,“你说清楚!”

“我…”小春被这突如其来质问震懵在原地,只是靠着本能,举起了手机,慢慢指着那其中滑稽的几张脸。

“……”

“啊……”

“对不起,春…”

阿涵闭上了眼睛,默默地说着。

“为什么?”小春对眼前的这一切,完全不明所以,“你,你怎么了?…”

“没什么…”,阿涵稍微一思虑,“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……我分手了。”

“这…”小春呆坐在原地,不敢再过问。

“其实我们暑假就分手了。只不过今天不得不想起她——这是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日子。我本来以为,我都忘记了呢…就是今天上自习的课间!我从钱包里,翻出了那枚一元钱纸币折成的戒指——我们之间的信物吧。特别的日子,居然会和这样特别的东西不期而遇,我该说点什么呢?命中注定,还是念念不忘…”

阿涵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,可是那个能说会道的小春,一句也接不上。

“为什么不是‘阴魂不散’?”小春的心里其实很想这么问,但这未必也太不合适了。但是从她的视角来看,前对象这样的角色,如果自己都选择要分开了,那一定伤得够深了吧——只要ta过得不好,那小春就开心死了。

两人一直无话,小春和阿涵,就这么默默陪在彼此的身边,在这个或是静谧,或是绚丽的夜晚。马路对岸的潮生古城的一砖一石,都在大城市的霓虹之中寂寞着,仿佛是沉睡着的瑰宝,不知何时才能苏醒。

“喏,凯风的充电线,你帮我带给他吧。”
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
“你们上自习的地方,是什么样的?”

“嗯…你应该知道濑湾疗养院吧?就是那里。”

“我知道归知道…疗养院里到底有什么啊?我可是从来也没去看过。”

“毕竟是疗养院——篮球场,日光花园,棋牌室,音乐厅…那音乐厅里的乐器都老掉牙了,明明那些乐器应当是历久弥新的,却是这般残破不堪,那旧吉他弦上都落灰了,稍微一弹才发现四弦断掉了,这样一来,我们连擦它的欲望都没有…”阿涵摇摇头,但却并不失望。

“我本以为还有什么东西够你们聊以自慰的呢。”

“当然有——那钢琴至少还是完好的,虽然琴键有些生锈,但凯风把后盖撬开,好生清理了一番,勉强不让音色听起来那么浑浊了。听他稍微弹一曲……嗯,心情怎么着也会好起来一点。”

“他弹的是《达埃纳女神》里的小节不?就是这么一个旋律…”小春稍微一哼,一段音乐就从嗓子里婉转地飘出来。

“是是是!你一猜就是对的。”

“呼……过去我们一起练习的时候,我们就练的这首曲子。这么多年过去,每回制谱的时候我都有给他一份,他每次都说忙,不肯练新的…”小春说到这里,心情也不免有了一丝阴郁。

“你且相信凯风吧,你为他做的一切,他都记在心里呢。男人,你懂的,不会轻易说这些。”

阿涵一边说着,一边望向了眼前这暗色的书店,思虑片刻,还是开口了。

“小春,你听说过一本书吗?”

“哦?”小春把眼睛稍微一侧,“闲下来就看书的阿涵会问我这样的问题?你说说看呗!”

“你听说过《利布尔里斯克》吗?”

“!!!”小春听见这个名字,瞬间张大了嘴,愣在原地,霎时间,脑内一片空白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啊…我…”小春一时之间,还想不到究竟该用怎样的话语来说她脑中所经历的一切,最后最后,把这种种变成了一句话:

“我…听说过。”

“听说过?听说过…是怎么个听说法?”阿涵见小春没给出一个完全否定的答案,便继续追问下去。

“应该说…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。之前戏剧社的人捡到了几张书页,据说上面写了三位神灵背弃了信徒的故事。在那残缺书页的边角上印着一行小字,也不知道是什么语,大概音译为《利布尔里斯克》…嗯,然后就被改编成了剧本。”小春说一说,停一停,娓娓道来,和阿涵解释了这么长的一段故事。

“那戏剧社的人捡到的书页呢?”

“丢了吧…”小春用很是不确定的语气,小声应答着。

“哎…”阿涵摇摇头,“不瞒你说,我一直在找这本书。但是现在似乎已经没得卖了,谁知道是什么情况,也许是有价无市了吧,又或者是内容不能被主流社会承认?……这不重要,如你刚刚所说,那本书里记载着三大神灵,又或者说是三大教派的故事;更重要的是,拿书里记载了不少与神灵对话的方法——虽然我对这部分其实并不感兴趣,但不妨碍我抛开真假,来看个究竟。”

“一直在找?你什么时候开始找的?”小春问他。

“就在某天晚上…我依稀记得,我的护身玉好像在发亮。然后,我大概就梦到了一些人在打架,虽说是梦,但是却那么真实,就好像是发生在我的身边一样…”阿涵微微一顿,“小春,你知道波潮城的三位神灵吗?”

“这…离我家门口最近的就是山岳神灵舆皇,稍微远一点的是海潮神灵镇川,还有一位只有波潮岛上的居民才比较容易拜见,那就是明光之神兰曦。我对波潮城的神灵只了解这么多了,因为我也不是波潮城人。”

“你信什么?”阿涵突然问道,眼中带着一丝好奇,也带着一丝严肃。

“我…我要拜肯定是拜镇川大仙啦!我好歹与水结缘,向他祈福总是没错的吧…”小春说到这里,心里不由得感到一丝不安。

“那你的银鱼符呢?”

“什么银鱼符啊…”小春一脸茫然。

“啊,不是波潮城人,就不会有鱼符,这样一想就说得通了…”阿涵一边说着,一边把外套脱下来,让上衣的领口稍微松弛了些。

“阿涵,你这是?”

“喏”,阿涵把领口稍微一拽开,从衣服里面把自己的护身玉提上来,垂到了衣服外边:“按照常理,你应该把自己的鱼符也拽出来给我看看,这样我们才算是神灵为证,立下契约…不说这个了,我们家是舆皇的信徒,看过这块玉,你应该可以确信了——这可是我的护身玉,我一般不示人的。”

“呜哇,好可怕,好像看过了就要负责一样…”小春说到这里,不自觉地把眼眯起来了。

“当然要负责啦~小春,麻烦你和我一起找寻这本书吧。”阿涵说着,眼中竟然泛出一丝从未有过的,那种恳求的光芒——这和那个万事不求人,都想着自己来的阿涵,可实在是两样。

“那我就找呗。”小春摊开手,有些了然地说:“你真是小事不求人啊。没把有譬如借钱这样的大事,你就想起我了。你之前借了我200块钱去打牌,真是不敢相信,更不敢相信的是,我居然真敢借给你——那借条我还留着呢。”

“我钱都还了啊,你还留着…”阿涵不乐意地看着小春。

“我知道你还给我了……虽然过了将近两三个月,我都快忘干净了。借条嘛…烧了有点可惜,但我也不是那种要用它来耍无赖的人——我只是觉得你的字迹好看。”

“胡说八道”,阿涵不屑地摇摇头,“成吧,你愿留着就留着…真亏你有这种手笔借我钱。”

“书,你什么时候要?”小春问阿涵,语气里一副很是坦然的样子,实际上就只是问问而已。

“我倒不急着要…有朝一日,你能捎来给我就行。”

“你好的大脸啊——等我研究透了,你就准备吃我嚼完的?那有什么意思…”

 

谈笑之间,两人把之前莫名其妙的负面情绪抛在脑后,全然不想之前的事情。但是可以预见的,他们能相处的时间是不会太久的——阿涵有这么一个习惯,那就是“手机电量决定活动范围”。能约在星河广场,自然也不会待太久。

“回去吧,春。”阿涵站起身来,伸了个懒腰,在把衣服的下摆重又拽回来,看神情,似乎轻松了许多。

“你也开始‘春’‘春’地叫我了”,小春看阿涵的眼神,好似一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子,有了很是明显的杀意,“丰儿就一点好的不教你。”

“你每次都愿意陪我回家。”阿涵一边刷着手机,一边这么说到。

“没事的——反正啊,我们两家一共隔了一条马路。”小春无所谓地摆摆手。

“说是一条马路,可是这一条马路横亘在坡上。你懂我的意思吧,两条平行的马路中间,是一个坡,这两条马路之间,除了大路,就都是楼梯相连,车是根本走不通的——这是我极少数不会迷路,能清楚地说出来的地方了。”阿涵说到这里,索性把手机揣回兜里,用两只手一高一低地比划着两条马路的模样,看得出来,这的确是他为数不多的“地理自豪”。

“那些楼梯的名字说来也怪,总是叫‘某某河崖’……河是什么河?我怎么不知道?”小春不解地问,“这问题困扰我好久了,这回我可算问对人了——你说说,河呢?”

“河…河在地下?”阿涵顺口一说,摆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。

“你是说宁河…”小春一个激灵蹦起来,“不会那立志湖,本来就不是个人工湖吧…水从那湖里流出来,从这些大大小小的河崖落下来,汇成了宁河,再向着涟漪港流去…”

“这我可不知道了——你要不要试着把宁河路凿开?可以确定的是,宁河就在地下。”阿涵在亮着红灯的信号机前停下,扶着灯杆看小春。

“我突然觉得不妙——宁河路离着镇川庙那么近,故事自然是少不了了。镇川大仙扬波惊澜,一条河会管不了?…只怕你要从历史、地理、文化这三方面,去寻找《利布尔里斯克》的影子了。”

“我找就是了,就当是去玩,我也爱玩。”小春笑笑,口中却不自觉地念着《利布尔里斯克》的名字。

“我走了。”阿涵过了街,往那大铁门的边上凑过去,却并没有掏出钥匙开门的意思。只见他身子一伏,从那铁门下角的门洞边上一蹲,不知怎么地就钻进去了。

“你在我眼前就给我表演杂技?”

“这算啥?我都是这么回家的。”阿涵拍了拍白衣服上蹭上的暗红色的铁锈的痕迹,显然那铁栏杆实实在在的勒在他的胳膊上了。

“我走了。”

“走吧。”

小春说着,望着阿涵的背影在小区的院子里渐行渐远。每一次的相聚又分别,好似是从她的的心里抽走了些什么。

《利布尔里斯克》,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?里面到底讲了些什么?舆皇的信徒又有什么样信仰?

阿涵的眼神里似乎透露着无尽的渴求,但却没那么急迫。

关乎信仰的事情,或许应该问问满秋。之前去满秋家的时候,她不止一次告诉春,她能感受到小春的身上有灵力。小春尚且不清楚这种灵力指的是什么,难道这说明她更适合作为一个虔信的徒吗?也不好说。小春想起过去一个月里的发生的种种,满秋拜托自己卖的墨水还没全部卖出去呢,这么一来,问她要御守,面子自然是挂不住的……尽管小春知道,自己很多时候,还是很不要脸的。

“再说吧。”小春摇了摇头,从那河崖楼梯向下走去,自顾自地蹲下来,静听那石阶之下本应存在,但却阒无声响的流水。不远处就是捷米街,满秋总是说她就住在这里,所以每晚放学都会稀松平常地问上一句:“要和我一起走吗?”……但那都是以前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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